53坐牢
莱州府的大牢,计安初算是进出过几回了,不过之前她都是作为探访者。
今日却成了被关押者。
她略有些发愣得站在阴暗的牢房里,狭小的空间隐约透出一股子湿霉的味道,地面上有些零散的稻草,不过肉眼可见的里面有某种生物爬来爬去。
她想要问屠老头在哪,但是将她带进来的衙差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推进来以后就径直离开,连话都没有给她机会说。
愣了会儿之后,计安初靠着墙慢慢地抱着手臂蹲了下来,无论怎么样,她此刻陷入牢房是事实,哭天喊地也不是她风格,只能先坐下来歇一歇。
歇着歇着,困意袭来,就睡过去了,不得不说这姑娘心不是一般的大。
也不知睡了多久,却是被冻醒的,到底是阴冷的牢房,睡得不是很舒服,猛一栽醒了过来,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:“看姑娘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,为何会被抓进来呢?”
计安初抬头,循着声音看过去,声音来自对面一间同样大小的牢房,对方隔着牢房的栅栏正站在那,计安初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一条长廊走道的两边都是一间间的牢房,因为没什么灯火,只有几个火盆和油灯,故而也无法看清楚其他房间的人。
不过对面离得并不远,倒是能勉强看得清面目。
以计安初识骨断人的眼光来判断,此人年岁不过四十出头,只不过若是旁人来断,怕是要被这人一身气宇风度所少断了几年的岁数。
月白色的通袖宽博加灰色襕边的直裰被暗沉的灯火映照成泛*的色泽,头扎山谷逍遥巾,一副山林野老的服色,通身不见一丝装饰,倒是越发显得此人高逸缥缈,颇有出尘的味道。
“作奸犯科并不会表现在容貌特征上,你的这个问题在逻辑上无法成立。”计安初打量对方之后,道。
中年男子闻言略一愣,随即哈哈一笑:“却是我着相了,老朽读书读傻了,还请姑娘见谅见谅。”
计安初没说话,她不是很擅长跟陌生人自来熟,对方看上去很是豁达无害,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应对。
对方倒也勿以为意,笑道:“老朽百里无量,不知姑娘芳名,唐突之处,还请海涵。”
说罢朝着计安初的方向拱了拱手,半揖了下身子。
计安初站起身来,对方这般客气,她也不好失礼,欠手悬于侧腰脚下略叉行了个礼,道:“计安初,见过百里先生。”
百里无量摆了下手,却是蹲下身来一屁股坐在了正对着的地面上:“你我也算是患难之交,就不必弄那些世间的俗礼,此地无座,咱就席地而聊吧。”
计安初打量他半晌,后者略仰头,笑得眉眼平和:“怎么,姑娘是嫌弃老朽不肯赏脸?”
计安初却是左右看了看,一脸认真:“男女分牢应该是一个文明制度的基本表现形式,我只是有点不明白,为什么我跟你会在一个屋子里,莱州府的大牢这么不讲究的吗?”
百里无量顿了下,随即又是哈哈一笑,爽朗的声音毫无遮掩地传出老远:“姑娘是个妙人,不过你怕是不知道,今晚这莱州大牢,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了。”
“一晚上满大街的抓人,逮着谁可疑就抓,百十号人进来,还哪里分得清这般仔细。”他撇了下嘴角,似乎对此略有些讥讽的味道。
计安初好奇起来:“为什么抓那么多人?”
“据说是巍州*情,另外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,大约还丢了人,都是干系身家性命的事,当然是宁可错杀,不能放过啦。”百里无量说得十分随意,却嘲讽十足。
哦,计安初对这倒是不太关心,站着说话果然是有些不便,便也索性要坐下。
眼看她要坐,百里无量忙道:“哎,那里头有些稻草杆子,抓些垫着,老朽是男人无妨,倒是忘了你们女儿家做地上太凉对身子不好,唐突唐突,快垫着些。”
计安初半蹲着身子略顿了下,倒是听话地扒拉了些稻草,坐下来正对着对方,这样她几乎可以完全仔细打量对方。
百里无量微笑着由她看,也不说话,倒是计安初主动道:“你是因为犯了什么被抓?”
百里无量道:“姑娘看我为何?”那目光颇有几分锐利。
计安初直视对方毫不在意:“刚才作奸犯科与容貌特征上的逻辑虽然不成立,但是相由心生的说法有一定的科学性,日常的行为方式可以影响到人的气质和谈吐,这一点从你的谈吐和打扮可以判断出身份与书卷打交道的行当有关,但是为什么被抓无法形成直接的联系,我看不出来。”
哈哈,百里无量又是一笑:“姑娘果然眼光独特,老朽确是个教书匠,可惜是个外来的,叫人看着可疑,就成了这笼中客了。”
话音刚落,外头一阵脚步声,走过来俩狱卒,朝着她这一处牢门伸手去开锁。
打开来就过来抓着计安初往外走,“你们要带我去哪?”
“算你走运,有人来提你出去。”狱卒道,啧啧了声:“这牢倒是做得挺短。”
一边说一边推了她一把:“赶紧吧,还想里头待着不成?”
计安初往外走,路过百里无量,想了下,朝他蹲了下身子,此人气度不凡,言谈举止却又潇洒不羁,倒是个妙人。
鉴于对方也算是认识了,她问道:“可需要我替你传什么话给谁吗?”说罢倒有些奇怪,此人和自己不过寥寥,难得她会主动想要帮一把一个陌生人。
也许是这个人独有的气质,让人很容易亲近。
百里无量笑了下,盘坐在稻草散落的牢房里,却丝毫不减他浑身的冲和气度,摆了摆手:“姑娘有心啦,不过外头乱,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就行了,不必担心我,咱们有缘必会后会有期。”
计安初背后再一次被人推了一把,“快走!”她也来不及细想这意味深长的话里的意思,便被推攘着往前走去。
走过不算很长的走道,上了几步台阶,才是大牢外的正大门,外面竟已是天光大亮,计安初远远地仿佛看到屠老头,还有身旁站着个熟悉的人,瞧着她出来,正冲他招手。
计安初刚要迈步跨出大门外,却听到旁边阴恻恻有人道:“计姑娘这是想跑哪去找你家主子?“
54犹豫
秦肇昱此刻正坐在离莱州城南门方向几十里外的一处驿站里。
原本一切都按着他计划顺利进行的情况下,他理应感到放松才是。
但是面对手底下人给他布的菜肴以及素日他用惯了的茶汤,他却不是嫌弃,而是一种全无兴致。
他百无聊赖地依靠在房间里的床榻上,修长的指节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床柱,目光清远,深幽难测。
不知多久,才听到屋外苏轻墨的声音恭顺传来:“殿下。”
他长身而起,疾步走到门口推开门:“如何?”
苏轻墨略愣了下,通常这位爷惯是慵懒,也没什么事能叫他特别而为,这一次的行动破天荒算是他心有大志,才劳动尊驾贵足踏了贱地。
以他的至尊,自然也无需他来开门迎接,倒是让苏轻墨吓了一跳。
秦肇昱目光逡巡而过,却没有看到想看的,略皱了皱眉,背过身走了回去。
苏轻墨忙跟上一边道:“丁漕的尸体已发,方如海那些人已经乱起来,两方各有猜忌,莱州城内全城戒严,爷早些吩咐我们的人都已经趁乱退出城外,不日便可与我们汇合。对了,高巡检昨日是被吓着了,听说病了,嚷嚷着要回京,他这身份,两面都不敢轻易得罪,不过也不敢轻易就放他出城。”
秦肇昱等了会儿,后头没了动静,他转身锁着眉头:“没了?”
苏轻墨愕然,想了想:“主子吩咐的假账簿交给巡检身边的人手中了,这样拖上几日待咱们离开燕京北路绝无问题。”
秦肇昱压根没想听这些,都是他早计划好了的,他自来对自己的谋划信心十足,从无算漏,眼见苏轻墨说不到正题上,不耐烦道:“爷是问你这些?我叫你把计姑娘带出城来,人呢?”
苏轻墨抬眼皮子看了下他,触及那漆黑深邃的目光不由闪烁了下眼神,耷拉下来头:“还请爷恕罪,属下进城的时候厢*在到处抓人,提刑衙门大门紧闭,并不见计姑娘等人。”
头顶仿佛空气凝滞,半晌不见回声,苏轻墨这会儿只觉得头皮有些发紧,心中微颤,却绝不敢抬头,他秦肇昱,最是知道他家这位主子的脾性,他待那位计安初十分特殊,特殊到在这种关键时候,还在记挂着那个女子。
这是他伺候这位主子这么多年来前所未有的,因为她,几乎在莱州城里已经有过很多回与计划相悖的改变了。
秦肇昱并不知道此刻面前的属下心里有什么想法,他只觉得心里头有什么地方很不得劲。
在计安初这个人身上,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觉得与以往不同的感受了。
他摸不透自己如今对这个女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,但是他很不喜欢自己对她那种莫名的,无法掌控的感觉。
似乎他头一次尝到无法左右一个人的感觉,这和他近二十几年顺风顺水的人生格外的不同,他无法忽略对这种不同的
他需要将这种无法掌控消除掉,就必然要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手里头。
苏轻墨给出的答案让他很不满意,沉默半晌,他从怀里摸出一卷东西,道:“你速速带着这卷东西绕道西南回京交给太傅,让天龙四卫去莱州城南接应我。”
苏轻墨骇然抬头,当看到秦肇昱不是玩笑的意思,噗通一声跪倒:“爷,不可,您绝对不能回去!”
秦肇昱岂是听他人左右的,冷冷道:“你近日倒是越发爱替本王做主了。”
苏轻墨大惊,却又绝不敢叫秦肇昱涉险,当下以头抢地,咚咚咚三声:“殿下恕罪,若是殿下安然回封地,要杀要剐,殿下随意,如今殿下刚出险地,决不能再回去涉险,当初是殿下亲自定下的决策,如今八部之乱也还需殿下谋划下一步,莱州事已了,您断不能再回。”
秦肇昱默然,他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手下,也知道他说得都是事实,莱州他早就该离开,若不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人。
“殿下,”苏轻墨眼看他不说话,忙道:“属下知道您关心计姑娘,不说她一个姑娘家,方如海不至于去寻一个小小女子的晦气,再不济,那屠老头是个刁滑老吏,以他的本事,保住一个女子总不至于做不到才是,等日后莱州事发一切落定,主子要再寻人也不迟啊。”
秦肇昱不应,他有些犹豫,却还是无法决定,这是前所未有的,为了一个女子,他头一回在一个决定上裹挟不前。
“殿下,天龙四卫不可暴露人前,还是属下进城一趟,属下保证无论如何一定将人带出来!”苏轻墨咬咬牙,道:“若是不能,属下愿意提头来见!”
秦肇昱终于收回手,手中这份东西有着太多人的血,也是他的理念化成今日的成果,确实,本是不该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的。
“让天龙四卫将东西带走,你立刻进城,我给你三天时间。”他终于道。
这个时候的计安初面前此刻却正面对着一具新鲜的尸体。
身后站着的是黑着一张脸的方如海,以及几个看起来就不太良善之辈。
当然这些人计安初并不在意,面对尸体她的兴趣远大于面对活人。
不过想比与一具过于新鲜的尸体,她更喜欢没肉的。
法医人类学和法医病理学最大的区别在于尸体的新鲜度,但是在这个世界当然没有那么详细的区分,世人眼中仵作行也不过是不入流的贱籍。
比起那些人来说,计安初在验尸上的成就虽远不及验骨,依然要出色得多。
所以她不过粗略一看,就可以判断出基本情况:“此人死亡时间不超过12个时辰,根据颈部正面和左右直达耳后的红棕色勒痕,索沟有深浅,八字不交于耳后,系自缢而亡。”
方如海阴冷的脸越发的青黑:“姑娘可不要以为没有宪帅在,就可以满嘴胡忒,唬弄本官如今可没人给你撑腰。”
计安初对他的话不以为然:“你要是不信我,又干嘛要我来验尸?自缢就是自缢,若是你需要给出确定证据,我可以解刨给你,但是以我的经验绝无可能判断失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