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成化十三年,山东承宣布政司莱州府附近某村,有座石桥,每逢夏天,村民都爱在石桥上乘凉。
这天晚上,周全和周兴兄弟二人与雇工刘财在桥上乘凉聊天。已经是夜半时分了,暑热还未退去。哥哥周全觉得有些困乏,直接在石阶上睡下了,弟弟周兴与刘财又聊了一会,也觉得困乏,就先回家了。周兴走后,刘财见周全还在酣睡,无人可聊,也跟着回村了。剩下周全一个人,继续在石桥上睡着。
次日清晨,周兴起床后遍寻屋内,没见到哥哥,觉得有些奇怪,回到石桥上寻找,也不见哥哥的影子?找到刘财询问,刘财也是一问三不知,只道自己回村时,周全还在石桥那酣睡,自己便先离开了,不知道周全什么时候离开的,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。
周兴无计可施,只好在村人的帮助下四处寻找。大家伙最终石桥下发现了哥哥。但见周全手脚被捆,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,早已经气绝身亡了。
昨晚还是兄弟二人,如今哥哥却惨死,显然是被人谋害致死的。周兴看了看刘财,怀疑是刘财趁人不备时谋杀了哥哥,因此扭住他不放,要他为哥哥偿命。
里长见出了人命,又不能确定刘财就是杀人凶手,提议禀告官府,由官府裁定。周兴与里长和众村民一起,将刘财捆绑起来,送到了府衙。
莱州知府名叫李楘接到告诉,简单询问了周兴等人大致情况,然后带领仵作衙役前往现场勘察。
李知府来到桥下,发现死尸被一块大石所压,想必这是当时修建石桥所遗留下的石材。这石材极大,粗略估计约重六百多斤。
李知府令衙役们搬开大石,但见死者手脚被麻绳绑着,绳间不但有鱼鳞,还有很重的海腥味。莱州靠近海边,这麻绳显然是渔船用的绳缆。
仵作解开绳索,检验尸体,发现死者大腿外侧有刀痕数处,从伤口来看,乃是小刀所扎,不足以致命;死者的脖子有明显的勒痕,从勒痕的深浅来看,应该是被人勒死的;而大石压身,想必是谋害人唯恐受害人不死,多加了一重保险。
李知府继续观察周边的情况,发现死者头朝西脚朝东,岸上没有打斗翻滚的痕迹。再看河边,有数人的脚印,这些脚印是从石桥两侧上下,应该是众人发现周全的尸体后,来到桥下观看所致。奇怪的是,这些脚印中,有些却是向东行走留下的。
李知府顺着向东的脚印一路查看,走了数十丈,发现一个缺口,顺着缺口上了河岸,但见一条石铺的小路,连接海边和村庄。因为刚刚下过雨,石路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不知道这个脚印又去往了何方。
李知府勘验完事,即刻审讯相关人证。
雇工刘财可以证明周兴先离开石桥,而刘财何时离开却没有人证。当时桥上只有两个人,一个死了,一个尚在,很难脱去嫌疑。但从死者伤痕及所压大石来看,又不可能是刘财一人所为。
刘财是外乡来的雇工,在村中熟识的人很少,不可能有同党。再说了,如果是刘财谋杀周全,他又出于什么目的呢?说他是图财害命,死者仅穿了一条短裤,身上不可能带有钱财,而周全死后,家产也不可能落在刘财的手里。
如果排除了刘财的作案嫌疑,又会是谁杀死了周全呢?又是基于什么目的而杀死周全呢?李知府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弟弟周兴。
经调查,兄弟二人父母早已亡故,两人都未娶亲,也没有分家。父母留下的财产仅有薄田数亩和一艘破烂的渔船。如果兄弟争产,弟弟谋杀哥哥,也不可能成为富翁,更何况都没有娶妻,兄弟反目的可能性极小。再说了,弟弟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杀掉哥哥。
排除了弟弟争产杀兄的嫌疑,又没有值得怀疑的嫌疑人了,这岂不是变成了一桩悬案了吗?
李知府权衡再三,终究难以辨别此案的原委,只好先将雇工刘财羁押在府狱,等候进一步调查。
两人看似都有嫌疑,而死者死后的迹象又都可以排除两人的嫌疑。此案该何去何从,从何处入手展开调查,李知府陷入了沉思:派差役前往调查,村民畏惧官威,不可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;要是自己微服私访,可能刚进村就被村民们一眼认出了,显然也得不到任何线索。
思考了几天,李知府觉得还是微服私访最为可靠。虽然自己不能前往,但可以派亲信。所以将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忠奴李忠叫来,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后,令他去该村暗查。
李忠乔装打扮成古董客商去往了村里。村里人不知道什么是古董,将家里的坛坛罐罐都搬出来,交给李忠验看。
李忠自幼跟随李知府,学得一手验看古董的本事,一眼就能断定哪些东西值钱,哪些不值钱。
村民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?几天过去了,所收的物品不过是几件莱州玉雕刻。尽管不值钱,为了完成李知府交代的任务,李忠还是给了很高的价钱,以至于其余的村民都眼热了,又翻箱倒柜,找出了不少家中的东西。
这一天,一个村民拿着一个铜鼎来找李忠。这铜鼎重约百斤,铸造精美,上有镭纹,壁有大篆铭文,应该是周代早期的物品。
李忠见此鼎价值不菲,当下便问该鼎是如何得到的。来人称是祖传的,也不知道祖上是何时得到的。李忠反复询问,得知此人名叫周兴。
想到李知府安排给自己的任务,李忠便开了大价钱收购。谈妥价钱之后,李忠又称自己身上没带这么多的银两,要周兴跟自己一道去莱州府去取钱。
周兴得知此鼎的价钱已经是目瞪口呆,忘乎所以时也来不及多想,跟着李忠去到了莱州府。
得知周兴卖鼎、并被李忠带到了府衙之外时,李知府大喜,当即提审周兴,令其交代铜鼎的来源。
周兴一开始还是坚称是祖上留下来的。李知府认为他家世代打渔务农,不可能有如此贵重的物品传代,便使用了刑讯,要其交代。
周兴忍受不了疼痛,只好如实讲出铜鼎的来源。
半年前,周兴兄弟俩出海打渔,遇到大风,被吹到一座无人居住的小岛上。无奈风浪太大,两人只好弃船到岛上躲避风雨。
行至岛中央,他们发现了一个石洞,两人找来几根树枝当火把,进入了洞里。大概走了十余米,二人发现洞里有数个箱笼。打开一看,里面装满了瓷器和青铜器。一座孤岛,数个无主的箱笼,兄弟二人遂起了贪心,打算将其据为己有。
风平浪静后,兄弟俩把箱笼搬上船,运回了家中。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,也怕有人来寻找,就全数埋在后院的大槐树下。
后来李忠前来收古董,开出高价,周兴想起了家中私埋的财物,抵不住诱惑,便从箱笼中取出一件大的来卖。果然,李忠见到此物时两眼放光,让周兴觉得箱笼中的物品肯定价值连城。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富翁,周兴也不疑有他,跟着李忠来到了莱州府。却不想被知府抓来审讯,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法。
得知事情的原委,李知府又想,是不是兄弟二人因这笔财产发生争执,以至于弟杀兄命、想独占这笔财产呢?
想来却是不可能。在这之前,周兴完全不了解物品的价值,所以争产杀人谈不上。
那么会不会是失去物品的人得知这兄弟俩夺了他们的东西、前来寻仇杀人?如果这个推断成立,那么失主得知物品还在周兴手中,必然还会前来寻找的。
周兴卖铜鼎发了大财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,想必要不了多久,丢失物品的人肯定会来找周兴索要。不如将周兴放回,以其为诱饵,引人上钩。
想到此,李知府对周兴讲:“按大明条律规定,若于官私地内掘得埋藏之物者,并听收用,若有古器钟鼎符印等异常之物,限三十日内送官,违者,杖八十,其物入官。你们兄弟得到的这些财物属于异常之物,如今半年有余,还没有交到官府,本应该杖八十,物品入官。辜念你是无知乡愚,且免去你杖责,但物品却要全部没收。你哥哥被杀,应该与这些物品有关。你且回村,如发现有人向你询问铜鼎之事,速速报官,不得有误!”说罢,就将周兴释放了。
周兴离去之后,李知府还不放心,传捕头到堂,要他派得力的人到该村潜伏,一旦发现有人找周兴,立即将来人擒获,押送至官府。
捕头遴选了三十名捕役,化装成村民,隐藏在周兴家的附近。一连几天,没有任何异常。捕役们逐渐懈怠起来,各自找了墙头打盹。只有捕头不敢辜负李知府的嘱托,每天夜里爬上村内最高的房顶上四处观察。
这天夜里,捕头忽然发现周兴家里有灯光。那时的农村人都很节俭,为了省些灯油,一到天黑就睡觉,很少有人点灯。如果点灯,肯定是有急事。
捕头见状,急忙从房顶上下来,喊醒几名捕役,来到了周兴家门外。
周家院门紧闭,从里面插得牢牢的。捕头令人搭人梯,让其中一人翻墙进入院内开门。大门打开时,捕头火眼金睛,发现有几个人影向后院跑去。
捕头令捕役点起火把追赶逃走之人。捕役们当场大喊,趁人影正准备翻越围墙时,将手上的铁齿甩了过去,一下击中其中二人,上前将他们擒获,其余的则翻墙逃跑了。
喊声惊动了其他的捕役,纷纷出来各路截堵,最终又擒获三人,其余的则消失在黑夜之中。
捕头进屋察看,周兴已身中数刀倒地死亡,捕头不敢破坏现场,令捕役押解那五人,星夜赶回莱州府,交给李知府审询。
从睡梦中惊醒的李知府,连脸都没洗,便开始升堂审案。这几人乃是海盗,经过刑讯,他们交代了罪行。
这些海盗将多年抢劫的物品藏于孤岛的石洞里,一直没有销赃。后来又打劫了物品送到孤岛时,却发现原来的东西被人偷走了。
经过多方打听,得知周氏兄弟曾因为避风到过孤岛,便前来寻找。
那时沿海的村庄为了防止盗贼骚扰,每村都有壮丁队,而且各村联防,一村有难,鸣锣示警,各村壮丁队都会齐来援助。因此海盗们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。
那日看到周氏兄弟与雇工刘财在村外石桥乘凉,觉得是个机会,便齐齐守在了周围,等待时机。等只有周全一人时,众海盗上前,将其捆缚,逼问箱笼所在。
周全抵死不招,否认盗取了他们的财物。海盗们就用小刀刺其大腿,逼其交代。周全拼命挣扎,担心周全的动静太大,引来壮丁队,海盗们下了狠手,将其勒死,然后拖到桥下用大石压住。此时天已微亮,海盗们不敢滞留,旋即离开,准备再找时机找周兴逼问箱笼所在。
直到周兴卖铜鼎赚了大钱的消息传出,海盗们才确认箱笼在他手上。但周全的命案惊动了官府,周兴也被带去了府衙,村里的壮丁队又加强了防卫,海盗一时半会下不了手。
后来周兴被放回,村里又来了大量的捕役,壮丁队也取消了夜间巡逻。海盗们并不知道这一切,观察了几日后,见没什么动静,便深夜翻进周家,抓住周兴审问,得知埋箱笼的地点后杀死了周兴,来到后院掘土找物。
却不想捕头捕役们的突然出现,打了海盗们一个措手不及,最终被抓获了五人。
李知府严刑拷打,问出其余海盗藏身地点,当即派捕役和亲兵前往,一举捕获六十余名海盗。
自此以后,莱州府再也没有海盗抢劫的案件发生,也成为后来百姓为他立碑时,竭力赞扬他的功绩之一。
如果周氏兄弟不取走这些箱笼,海盗则不会追杀他们;即便是取走箱笼,如果交到官府,按照当时的法律,官府会给予他们奖赏,也会保护他们的安全,也有可能避开海盗的追杀。
但周氏兄弟都没有选择。见到横财后,生出占有之心,结果财物没有到手,最终归了官府,反使二人连接送了命。
读后感
一夜暴富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,但天降横财果真是好事吗?很有可能是祸不是福。
当代社会,拆迁、彩票都极容易让人一夜暴富。在突然地富足之下,人性中的恶开始显现,甚至会有人为这样的一夜暴富付出家破人亡、锒铛入狱的代价。
有钱固然是好事,但没有辛勤积累财富的过程,就不会真正地懂得如何正确地支配财物。一夜暴富后,有些人选择奢侈淫逸的生活,有些人选择赌博。无论哪一种选择,对自己、对家庭都是祸,而非福。
过路财,不长久。勤劳致富才是脱贫的基石,才是真正的福。